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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澄

  他向來都是這樣的。

​  一期一振有那麼多地方值得人讚賞,但他卻向來最為喜愛那片隱於衣衫之下的背。

​  縱然已都是成年人的體格,但一期一振的肩胛卻仍滯留著少年的氣質,既非瘦若枯骨也非過份怒張,僅有一層適中的堅實皮肉覆著骨骼,肩峰圓潤,後頸脊骨的凸起好似一座低矮的小山,再向下,就是那道支撐著人身軀幹的筆直脊梁,倘若稱隨脊骨起伏而有深淺的背溝是河,那麼向外延伸的平整肌理便定是一塊沃地。

​  沃地上有兩處山丘,分別是他形狀漂亮的肩胛骨,弓起時的模樣對稱,像極有隻隱形的蝶附生於背,樸樸素素的,沒有任何花紋,卻讓人怎麼樣也看不倦。

​  當然在他眼裡,一期一振受人讚嘆之處不僅只於此,無非是戀人獨到的偏好罷了,鶴丸國永鍾愛著他的所有,任何一點好的、壞的都極其可親可愛。

​  這其中包含了挨著左肩胛骨下的那片傷疤。

​  那是一片約近於手掌大小的褐紅色斑痕,整體色調偏深,卻又有幾道張裂開來的、如同筋脈一般的淺色紋路盤踞在上,但它僅是樣子長得猙獰可怖而已,既不像是浮雕般的刻痕,也無起伏,與其他肌理相仿,鶴丸初次見到它時,還以為那是塊一期一振與生俱來的「胎記」──看起來就像是一片桐葉的形狀呀,他小心翼翼地用手護住了那塊印記,輕聲說道。

​  提及桐葉,不免讓人想起前主所使用的太閣桐,縱使最終那華貴的定紋不得不被三葉葵的一瓣所覆,他仍深受豐臣影響──鶴丸無意將其連結,只是單純覺得有幾分相仿,他怕對方多想,因此話說到此便自覺地打住了,而一期一振倒是坦然的多,直言或許真是再刃時所留下的──這就好似人類所說的投胎轉世吧,不記得上輩子的事了,標記卻留了下來。

​  事實上,那確實是塊經燒烙過後又癒合的皮膚,幾乎喪失了原有的保護功能,汗腺、毛囊皆有受損,唯一慶幸的是面積不大,他仍能像常人一般自由活動,不致對生活或戰事造成影響。

​  而這樣一個怎麼樣也無法稱之為「美觀」的印記,且可說是破壞了這一方平坦光滑的印記,卻最得鶴丸國永所珍惜。

​  好比鶴丸經常碰觸它,擁抱時用掌心貼覆、親吻時以指尖撓搔,就連兩人同睡一床被褥的時候都忍不住去輕按上幾把,鶴丸不只一次以欣賞的角度瞻望那面裸背,左看右看,最終卻仍是將吻落在傷疤上頭,爾後總問起相同的問題「有什麼感覺?」

​  一期一振拉過他的手腕,搖搖頭,不厭其煩地笑著說道,「什麼感覺也沒有。」

​  但也絕非是完全無感,只是稍嫌遲鈍了些,非得花上好一番氣力去反覆按壓,一再地將指印、唇痕累積於上,才得生出一絲絲癢麻來,鶴丸自從得知這是處偷襲的極佳位置後,便經常伺機而入,有意無意地撩撥起一期一振來。

​  平安刀的狡黠呀……當被反過身來親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一期一振總忍不住這麼想。

 

​  縱使非關情愛,鶴丸對這片傷疤的興趣仍舊無二一心,他有時甘願好好地安撫它,用著像是哄嬰孩入睡的手勢輕拍著一期一振的背;有時又玩心大起,徒手在那印記上頭寫起字來,一筆一畫,寫得極慢,而後再開口詢問對方:​  「猜猜我剛才寫了些什麼?」

​  這樣「以指代筆」的形式就連寫在手上都難以辨別了,更何況是寫在曾受過傷的地方。縱然一期一振無從知曉,但他仍耐心地思索了一會,接著說道,「能麻煩您再寫一次嗎?」

​  「好啊。」指尖緩慢地拖曳出軌跡,他又重寫了一次。

​  「嗯……我想想,」一期一振晃了晃腦袋,「是不是『明天的早餐想吃鹽漬鯖魚』呢?」

​  「喂喂,我哪裡寫過這些了,」鶴丸輕彈了一下他的後頸,「還有那是你想吃的吧!」

​  「……是弟弟們想吃的,上次嚐了一回燭台切殿下特製的鹽漬鯖魚,他們就一直念念不忘,」他回過身來,「所以您方才寫了些什麼?」

​  鶴丸擰擰眉間,欲言又止,最後僅是耍賴般的向後躺倒,他半摟著一期一振的腰間,將人拉到自己身上來,皙白勝雪的眼睫撲簌地抖動著,彷彿一只下一秒就將落下積雪的樹葉枝幹,一期一振專注於觀察上頭究竟有沒有任何星星點點落下,反倒沒留意到下方唇瓣的一張一合,他說是「秘密」──從來都是秘密。

​  一期一振本就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多次以「秘密」塘塞下來,他也不得不起了興趣,連著追問了幾回,卻總又被「猜不出正確答案的傢伙可是無法得到充滿驚喜的結果」打了回票,到底寫了些什麼呢,鶴丸絕不會對他言以粗鄙,說到底,也只能是叫人羞赧的情話了──然而他嘗試選了幾句可能性的話語,卻總是猜錯,倒反被對方徹徹底底地調侃了一番。

​  難道是什麼作戰的暗號嗎?還是有什麼重要到無法開口所言的事?一期一振左思右想,最終忍不住如此懷疑──您不會是騙我的吧?

​  「怎麼可能是騙你的,我可是每天都會寫些今天想對你說的話哦。」

​  「真的?」

​  「當然是真的!」

​  「是嗎……那不能知道內容的話還真是有些可惜啊。」一期一振懊惱地回道。

​  「嘛,其實都是些小事,不必那麼在意啦,」說著說著,鶴丸又慣性地摸了摸那片傷疤,「話說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  「……是、是的。」

​  「這樣啊,」鶴丸若有所思地瞅了他一眼,爾後便動作溫柔地順起他背間肌理,「看來我還是沒能抓到要領哪。」

 

 

​  三月第一個落雨的夜裡,屋外栽植已久的山茶花盆才顫顫巍巍地長出了第一個稚嫩而幼小的花苞,鶴丸站在花前,將一截手腕藏進袖口裡頭,笑著說這小傢伙還真是古怪,縱然花期至五月才算作結,但也將過盛花期了,它卻仍未開。

​  而距它來到這裡,也已經兩年有餘,主上傾愛花木,因此在每位刀劍男士初臨本丸之時,他都會贈予一盆花草、栽種一棵樹木作為賀禮,而一期一振所收到的,便是這盆重瓣山茶,歷經兩輪春秋,其他人的花木不是開謝了幾回,就是長得越發聳直挺拔,唯有這盆綠葉茂密的山茶一點動靜也沒有,因此稱其古怪也不為過。

​  然而古怪的不僅止於此。

​  自那日起,鶴丸便時常不見人影,不是拉著燭台切與大俱利遠征去了,要不就是自願協助部隊出征,十分反常,以往就連內番都死賴要求與一期一振分作一組的他,從這個月起倒是願讓主上自由分配,縱使兩人在迴廊上頭碰上了面,也只是簡單地打個招呼就離開了,態度雖不致冷漠,但就像是有意迴避著一期一振似的。

​  但那僅是白日的狀況,一入夜,回到寢室,他又像是變回了從前的那個鶴丸國永,賦予親吻、待他溫柔,告訴一期一振今天又發生了些什麼有趣的事情、邀他一同去看屋外的那盆花,如此一來一往,就連作為戀人的一期一振也被弄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了,白日與黑夜,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鶴丸國永呢。

​  他的心裡滿是困惑,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  這樣每一分細胞都給猜疑所滲透的生活過了好一陣子,他摸不透這是鶴丸所盤算的驚喜,抑或者又是另一個秘密,每當一期一振找到詢問的時機時,總想起他夜裡的溫柔,而下一秒,則又追溯起白晝的莫名與淡漠,反覆逡巡,唯一不變的,就只有那個背上的「秘密」而已。

​  然而一期一振對於那秘密的底細仍舊一無所知,有時他恨不得自己像是隻換羽的幼鳥,簌簌地抖上一抖,那塊附著在上的假性瘡痂就能被他抖落下來,從此煥然一新,能見識到更多東西了、能飛到更遠的地方去了──能徹底理解那些話了。

​  縱使也能強硬一些,佯裝不滿,但一期一振卻始終沒有這麼做。

​  他就是顧慮的太多。

​  同時,他也日復一日地做著同一個夢。

 

​  夢裡的他生活在一片遼闊的海洋上頭,他總是划著一艘木造的小船,來來回回的在這附近的唯一一座無人島旁巡邏,那是一座極為蠻荒、且寸草不生的島嶼。

​  然而不知哪一天起,無盡的藍海遠方來了一位年輕人,年輕人不嫌棄此處終年草木不生,反倒像是找著了一片寶地一般,開開心心地留了下來,他在島上築起了房子,蓋起了家,種了好大一棵樹蔭蓊鬱的樹,在年輕人到來之前,他從不知曉這裡竟能生長出這麼高大的東西。

​  年輕人每天耐心地替樹木澆水、修剪枝葉,盼望著結果的那一日到來。

​  然而本應擁有這座島嶼,或是作為島嶼看顧者的一期一振卻一直躲著他,自那年輕人來到島上,他便一直在遠處窺探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那人什麼時候會離開呢?他想做些什麼呢?──那棵不知於何時成熟的大樹,是不是就要開花了呢。

​  他曾聽聞土壤鬆薄的島嶼一旦有巨木生長,向下紮根,當終有一日生出果實,這座島嶼也會隨之翻覆,沉入海底──一期一振心裡一凜,得告訴他呀,再不離開的話──

​  他在一個月光薄透的夜裡駛著小船來到岸旁,窺見那個年輕人坐在一塊楠木上頭,正安安靜靜地吹著海風,那是一個面容俊美的年輕男人,渾身通白,就連最挨近瞳仁的眼睫,皆如同沾了幾片將要拂落的雪花。一期一振走下船來,赤裸著雙腳,指縫裡溢滿了岸邊的泥沙,他朝著那人揮了揮手,神色慌張地說道。

​  「我覺得您得離開這裡了。」此處明明僅有他二人,但他仍像怕被什麼聽見似的,壓低了聲量。

​  「怎麼了?」

​  「這座島嶼──就要沉沒了哦,」他說著一些不切實際的話語,「我聽聞一旦樹木結果,這座小島便會被海水所吞沒。」

男人眨了眨眼,倒也沒有細問他的名字與理由,只是大笑了幾聲,接著說道,​  「我是不會離開的。」

​  一期一振大吃一驚,內心突然著急起來,「您難道不懼怕死亡嗎?」

​  他搖了搖頭。

​  「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開拓這座島嶼,我愛它,沒有人比我更深愛著它,假使有一日它將沉入海底,我也願隨著它溺斃死去。」

 

​  一期一振從夢裡醒來時,鬢邊仍壓著一道枕旁人的白髮,他小心翼翼地挪了開來,自被褥間坐起,他起身拉開紙門,廊間的木板仍保有一絲濕潤的清涼,隱隱約約刺疼著他赤裸的雙腳,他急著、急著想去探望盆裡的山茶開了沒有,彷彿花一綻放,他與鶴丸國永同住的這間屋子也會如傳聞般,隨著夢中的島嶼沉沒。

​  朝曦穿透晨間易起的薄霧,照在一期一振的跟前,花苞漲成了深紅的色澤,卻仍緊緊閉著,連分毫舒張的跡象也沒有。

​  凝望好了一會,他這才總算冷靜下來,寧靜的早晨沒有一點聲響,因而使遠方帶來傳令的他人形影越發清晰起來。

 

​  政府突有傳令,說是墨俣一方有非常規惡敵出沒,要求審神者急派一組隊伍殲敵,但近來戰事頻繁,又多有仍待訓練的新成員加入,出征人數吃緊,因此不得不選派幾位原應練度成熟而久未上場的刀劍們成隊,而鶴丸國永與一期一振便也是其中一員。

​  此回出征由長谷部領軍,在他的策劃之下,一路行事嚴謹,敵軍雖來源混雜,但實際戰力與一般時間遡行軍相比並沒有太大差距,可說是打得容易,而在隊內螢丸的輔佐之下,有時更是連出手的機會也沒有。

​  一期一振鮮少在戰場上頭分心,然而眼下戰況穩妥,竟讓他的思緒不知不覺飄回了夢境與那株山茶上頭。

​  他有太多的疑問與困惑。

​  他大可直接開口的,無論內容是有多麼懵懂無知,縱使只是些百無聊賴的瑣碎小事,又有誰會怪罪自己呢──月的陰晴圓缺,草木的萌發、生長與枯落,都能予以分享,之於夢境、遲開的山茶,和倍感寂寞難受的心情,又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呢。

​  為什麼不敢說呢──是在害怕些什麼呢。他反覆反覆地問著自己。

​  那是因為──

 

​  他再無時間細想,渾身散發出腐臭氣味的遡行軍已然來到一期一振眼前,拔刀出鞘,然當他還來不及出手相搏,便有一個渾身通白的男人擋在他的身前,挨下了直穿入骨的這一劍。

 

 

​  三月的第二次落雨,便獻給了這個燈火闌珊的夜。

​  經一段時間的治療與歇息過後,本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的鶴丸已無大礙,只需再好好睡個一會,自房內起身退出的燭台切拍了拍留守在門口的一期一振,要他別太過擔心,說起幸虧那傢伙反應靈敏,在擋刀的剎那趁勢迎擊,一刀擊滅敵方,要不現今的情況恐怕會更加嚴峻。

​  庭院裡的石燈籠一向是在春櫻盛開的夜裡才點起的,但審神者見今夜落雨淅瀝,鶴丸的寢室又處偏僻,他站在廊間望了一眼屋外濃霧,便破例讓人一一點上了,除了利於他人夜裡走動之外──有些光明,對傷者來說也是件好事情。

​  雨幕間的火光與紙門內的燭火等同朦朧,跪坐在廊下的一期一振看了通夜的水霧,也終是受不了骨子裡的潮氣,他動作緩慢地拉開紙門,躡著腳步而入,屋裡的蠟燭已燃了大半,被褥間埋著的那個男人仍舊睡得很沉,於燈火的映照之下,他的眉眼好似蒙了一層毛絨的流光,無比的寧靜與安詳。

​  一期一振張了張嘴,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又突然意識到不便打擾,只好低下頭來仔仔細細地給他掖起被子。他伸手撫平了每一處皺褶,將其打理得整整齊齊,直至摸索到被褥上半的時候,才被一隻冰涼而硬實的手給握住了掌心。

​  「──你在外頭坐了多久,手都是涼的。」

​  那人懶懶地半睜著眼,嗓音喑啞地問道。

​  「鶴……」一期一振一下子哽住了喉頭,說起話來不上不下的,「…您又是什麼時候醒的。」

​  「手入完沒多久後,我就醒了,本來想和你說說話的,但沒想到你不在房裡。」

​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好使力地反握住對方的手。

​  「外頭還下著雨呢,你不怕感冒呀,」鶴丸微微偏過臉龐,「外頭的石燈籠怎麼這時候就點起來了?以往都是得等到櫻花開了之後才點的不是。」

​  「……主上看您傷的重,隨時需要有人幫忙,今日外頭又起了大霧,怕大夥看不見路,於是就把燈給點上了。」

​  「沒想到主上居然對我這麼好,這可真是嚇到我了,」他的臂上還纏著繃帶,卻半開玩笑地坐了起來,「不過我都差點犧牲自己捨身救人了,也應該拿些補償,才不算吃虧吧。」

​  無視於對方的談笑,一期一振抿緊下唇,再度沉默了,他垂低著臉龐,就連指尖都不自覺地攥緊起來,鶴丸眼見事態不對,便語氣和緩地自行開解,試圖將話題岔開。

​  「啊,抱歉抱歉,我是開玩笑的,讓你擔心啦,對了──」

​  「──是我的不對。」

​  「…一期一振?」

​  「今日若非是我在戰場上分神,鶴丸殿下也不會受到如此重傷,」一期一振抬高了聲量,但隨即又消沉下去,「我本應心無旁鶩,一心與敵軍作戰,但鬆懈如我,至始至終都在想些別的事情。」

​  「一期──」

​  「……我是在想您的事情!」他挺直了背與腰桿,「我在想您近來是否對我心有芥蒂,否則對我的態度怎麼會這般古怪;我在想我想與您訴說我的夢境、想和您一塊去等外頭的山茶花開;我在想──我在想是不是我不夠了解您,所以您想要傳達給我的話語,我才會一句都讀不明白…」

​  「我明明想要更了解您的……我知道的,」一期一振微微顫抖著背,「我知道只要我開口詢問,哪怕強硬一些也好,您也會告訴我的,但愚笨如我卻只肯被動地想,想著或許總有一天能弄清楚來龍去脈、想著自己解決就好,只因為不想讓您覺得我是個麻煩的傢伙──沒想到我的自作聰明,卻害您落入險境。」

​  鶴丸嚇了好大一跳,連忙伸手摟住了一期一振,「你──哎,抱歉,是我逼你逼得太過了,我可不是希望看到這副表情才這麼做的啊!」

​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  「你這傢伙比我想的還要耿直啊,真是,」他又將他摟緊了一些,幾乎是貼在一期一振的耳畔旁說起話來,「我啊,只是希望你能多依賴我一些而已。」

​  「……依、依賴?」

​  「我總想著,倘若我對你稍微冷漠一些的話,你會不會感到寂寞呢?」鶴丸輕按著對方的後頸,「要是你能直接告訴我你的感受、詢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的話,那就好了,因為我光是一整天都要避開你,不能和你碰面說話,就覺得落寞到快死了呀。」

​  「我壓抑著自己的心情,實驗了好一陣子,想看看你會有什麼反應,但你卻一直沒有顯露出任何不適應的神態,僅是日復一日,過著毫無『疑慮』的生活,你依舊是那個被弟弟們所愛戴的好哥哥、依舊是那個事事完美的一期一振,但我想──應該不是那樣的吧。」

​  「就和這片傷疤一樣,」他以掌心貼附在對方背上,「你或許不知道吧,每當我碰觸到這片痕跡的時候,你的身體便會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我很明白,你是在忍耐。」

​  「忍耐一切苦楚、一切不滿的情緒、一切可怕的回憶,就為了不想給其他人添麻煩,」鶴丸以指腹輕撫過那片傷痕,「你能──感覺的到吧。」

​  「我──」

​  「我不是想逼你,也無意再次揭開惡夢的瘡疤,我只想告訴你……我們是戀人,一期一振,」他輕輕地在對方的頸間呵氣,「我不敢說這份戀慕之情勝於親人,但我能肯定的是,除此之外,我應當是這世上最值得你信賴,且最喜歡你的人。」

​  「我每天都會在那片傷疤上頭,寫些想對你說的話,我想終有一日,等到你能坦然面對恐懼時,就一定能感覺到你並不是孤獨的,」倘若能慢慢地引導你,引導你信任我的話,「因此將你的一切感受都告訴我吧,痛苦也好、快樂也好,都和我分享,任何事情,我都願意傾聽。」

​  一期一振本就漲得痠疼的眼,突然撲簌簌地掉下了幾顆蜂蜜色的淚水。

​  鶴丸並未出聲,也未替他拭淚,僅是溫柔地環抱著他,作為他真正的倚靠,「……再來猜猜我今天寫了些什麼吧。」

​  他在熟悉的位置上頭,一筆一畫地寫著,極為緩慢的、像是要讓他好好判讀一般的寫著,一期一振的手臂起了疙瘩,連帶著攀上了背,使得他的感覺更加清晰起來,他微張著嘴,以挾著潮氣的嗓音,一字一字說道。

 

​  ──我相信你。

 

​  「我相信你,」他又為他複誦了一回,「我至始至終相信著你,我不會硬性要求你信任我、依賴我,而是我相信你能做到這件事情。」

​  信賴為一切戀慕的根基。

​  終有一日,我相信你能完全地毫無顧忌。

 

​  「好啦,」鶴丸扶著對方的肩膀,稍稍拉開了一段距離,「我可是病人哦,居然還讓我說這麼多話,替你擋刀的補償不給,如今也總該有些獎勵了吧。」

​  一期一振愣了一會,再度傾身抱住了他,難得為所欲為地,將眼淚全數抹在他的衣襟上頭,爾後低聲說道,「……請您不要再假裝不理會我,我會非常的──非常的難過。」

​  「好好,還有呢。」鶴丸笑了幾聲,低頭親吻他的髮旋,接續問道。

​  「我想邀請您和我一塊去看花,去看那朵重瓣的紅色山茶。」

​  去看它以笨拙的執拗盛放,盛放出最為真實、且無比美麗的模樣。

​  不知道它開了沒有?

 

 

​  肯定是開了吧。

​  經雨露與月光潤澤,盆內那朵新嫩的赭紅山茶於植栽二年之後,終於開綻了第一朵花,它高仰著小小的腦袋,仰望盈月的模樣就好似做著美妙的夢。

​  夜雨不知在何時停了,散去灰雲的天際,是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朗明。

​  月光凝結成涼薄的冰片,掉落於世,映照在透了光的紙門上頭,門內的一期一振抬頭望了一眼,卻只當作是朝曦將至。他再度替對方掖妥被角,爾後跟著躺了下來,本想闔眼假寐一陣,卻在不知不覺間真的睡著了,恍然間有隻溫暖的手摟住了他的後背,慣性而溫柔的撫慰著,一期一振從未感到如此安心,即像是有條日光遍照的暖水流過他的背脊,永永遠遠川流不息。

和澄

「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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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榮幸能參與這次的網路合同誌,主辦辛苦了!過去我也曾就「背」與「傷痕」作為書寫題材,並進一步揣測內心的恐懼和陰暗,每回反覆思考此類主題,似乎都會有眾多不同的感受,大抵是我心裡一直覺得鶴丸真能為一期帶來真正的光明與幸福吧!這次寫了不少隱喻層面,如果大家在看場景安排時能感受到一絲意有所指的事物的話,那就真是太好了,一開始本想讓整篇文的基調冷靜一些,但到寫後來根本就是鶴丸的情話大全了XD 總之感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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